我的海南岛,仿佛一颗绿色的椰子,被一根无形的锚牢牢地钩在大海之南,呈现出一种万物生长又怡然自得的姿态。海岛四围碧波,处在热带地理上,火气热,雨水旺,稼穑易得,吃食无忧,城乡街巷村落十里不同俗,成就了一章章生动而不同的舌尖故事。各地皆有各味的美食,转身之角,繁华尽处,可闻缕缕飘香,可见吃客熙攘。这里要衍说的,便就是一道海南的粉食。
海南人的餐桌,都会摆上各式各样的粉食。在海口,在各县城小镇,乃至乡村小食店,就着街边,一锅、一片碗碟、几张桌、几个凳子,就卖粉了,这份粉的营生本没有多大的难度,随性上场,只是要长年累月调出一道众口皆宜的汤头,方修成气候,客如流水,挑粉入喉之声不绝于耳,才是对卖粉人的最高奖赏。在海口解放路百货大楼后侧墙根下、水巷口深幽幽的街拐角,都有经营有年的海南粉摊,围吃者晨昏照应,络绎不绝,是本地东道主接待外地朋友吃海南粉的首选。当然,海口以外的文城、加积、屯城、临城、八所等地的粉食,也早是粉香传百里。海南粉,可以不以稀缺为卖点,可以没有复杂的独门秘籍,可以代代相传,一年四季从不缺席,重要的是真心实意,用简单的赤诚,完成美妙的技艺传承和人生相遇,履行民以食为天的日常。这正应了这样的一种事实:一个地方有一个地方的风味,一个地方有一个地方的风情。
我姑且把海南各地的粉食都一概称作海南粉吧。这碗让海南人远行万里也要舔唇回味的粉,其实制作起来并不费周章。这是用大米制成的一种特殊本地美食,无论粗细,都柔润爽滑可口,无须细嚼,较为适合南方的天气和热带人的口味。海南粉有很多种,包括文昌粗圆的抱罗粉,儋州细圆带虾米的米烂,格外纤细的陵水酸粉,琼山的甲子粉,澄迈的猪肉粉,万宁的后安粉,等等,可腌、可煮、可炒,多以腌制为主。每天出现在海南人日常里的海南粉,配以好汤或小卤水,添加上各种作料如芝麻粉、胡椒粉、牛肉干、酸菜、笋片、豆芽等,一碗盛上,端来眼前,一时,味蕾被搅动,口齿生津,美妙的口舌享受就开始了。作料,是海南粉的灵魂伴侣,平淡的素粉全凭它来提味。腌粉时,将爆过的蒜末油与米粉放进碗中,再加入猪肉干丝、蒜泥、酸菜、油炸花生仁、炒芝麻、碎香菜、竹笋、豆芽和炸脆面片等,吃的时候,先用筷子不断搅拌,直到白色的粉调成均匀的褐色为佳,让有弹性的粉与爽滑的卤汁充分融合。仔细看,海南粉颇有色彩美学讲究:黄赤相间甚至偏黑的瘦肉干,黄白相间的黄豆芽,绿色葱花,棕红色花生(不能过火,细脆香),黄色笋丝,黄褐色炸面片,略带焦黄的蒜碎,淡黄的酸菜、酸豆角,褐色卤汁,浅白色海螺汤(不腥)。洁白顺溜的细粉,有了卤汁,就完全可以把料的味道给吸收掉,多腌一下,实际上就是多搅拌一下,粉条从白色变为黄褐色,开胃,醒神,过瘾,味道更好。
很多地方的海南粉,通常是凉拌的腌粉,偶尔烫煮,配上海螺汤,看客人所需。你在座上尚未坐定,店里的人会问你:“腌的?还是汤的?”我观察过,大多数顾客会答:“腌。”有的吃客将腌粉吃剩的三分之一加入清汤,一碗粉二种吃法,既不会热得让身子流汗,又可以享受“汤粉”的穿肠之爽。在海口西门中街道,有一家开在瓦房里的海南粉店,却有另辟蹊径的吃法:先在碗里拌出肉干、酸菜等作料,倒入半碗海蚌汤掺和着吃,算是开胃,接着再吃腌粉,吃完腌粉再喝点汤。这整套程序走完,满口余香。
还得说一说海南汤粉。汤粉,烹作的时间相对长些,煮好出来还滚烫着,享受它得有闲时间才成。海口新华南有一家海南汤粉店,室内室外都不见排场,但常年的早餐生意颇好,其中的“秘密”就是这家汤粉店老板半夜就先熬好了猪骨头汤,早上出品的每碗汤粉的汤料都以骨头汤为主,辅之以新鲜的肉片、一两只虾或一两只海螺,还有嫩绿的青菜,骨头汤汁香气扑鼻而来,一品汤,就知道长时间熬出的精华都在汤里了,生意做了几十年,越来越兴隆便不奇怪了。
正宗的万宁后安粉,粉条洁白柔软,汤汁醇厚,其汤料在骨汤的基础上有新发展,辅之以胡椒、葱花等配料,有瘦肉,还有猪肠,吃后微微出汗,神清气爽。海南人生龙活虎的一天可以从一碗营养足够的汤粉开始。再说汤粉中的新贵:甲子牛杂粉。这碗甲子牛杂粉,手工河粉既薄又软,软绵入口不油腻,汤是牛骨熬的高汤,鲜且香浓,口感很不错,不像是机器制作的,太厚,不入味,牛血入口就化了,牛肠很厚,就是一小块也很过瘾,一大块牛肚表面像毛巾一样,慢慢吃,口感好,有嚼劲儿。至此,我才知道海南人为什么那么喜爱海南粉了,因为这是一种老海南的味道,这味道就在这一碗粉里……
海南人对海南粉的爱,与其说上瘾,不如说已成为日常依赖。在海南,海南粉食的地位高于米饭和面食,海南人几天不吃一碗粉,就觉得少了什么,仿佛被日子亏欠了。海风阵阵,白云飘飘。在风中,在岛上,一碗粉,海南味。(陈吉秋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