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小葱拌豆腐——一青(清)二白”,来源于民间的歇后语,至少说明豆腐是寻常百姓喜爱的食品,何况它还隐含着一个做人清清白白的道理。确实,豆腐口感细腻润滑,豆香浓郁,成为普通人家桌上常见的一道菜肴。或许你会认为豆腐只是家常菜,只有用煎、煮、炸等不同方式,或添加不同食材烹饪,才能变换出各种滋味,难比海陆杂陈的珍馐佳肴。其实,在物质匮乏的年代,豆腐为人们输送了上好的植物蛋白,是人类膳食蛋白质的重要来源。
我供职于福建南平市延平区赤门乡,对当地豆腐怀有一种别样的喜爱之情。记得初来乍到之时,便感受到当地人对豆腐的喜爱,无论是一日三餐,还是婚宴酒席,各种豆腐菜肴总有它的一席之地。待我品尝之后,觉得赤门乡尤山豆腐确实比市面上的豆腐更加美味,嫩而不散,细腻弹滑,清新的豆香仍然蕴藏其间,让人欲罢不能。终于在一个周末,我架不住尤山村支书吴茂榆的热情邀约,“你该来尤山吃一吃我们制作的豆腐,会让你刮目相看!”于是,我携三五好友踏上了山村寻味之旅。
盛夏时节,晴空万里,白云在空中慵懒舒展,田间觅食的白鹭被汽车引擎声惊起,风景美如画。汽车在蜿蜒山路上前行,隔着车窗远望,山间梯田翻动着层层稻浪,宛如琴弦般的田埂上,挨挨挤挤地种植着低矮的豆树,由于尤山昼夜温差悬殊,大山田野里所产的黄豆颗粒饱满,待到收成后制作豆腐,这里清冽甘甜的山泉水为它注入了灵魂,正是受益于这里良好生态环境,造就了尤山豆腐的独特风味。
相传,豆腐是由中国汉高祖刘邦的孙子淮南王刘安发明的。当年他在八公山上烧药炼丹的时候,偶然以石膏点豆汁,不料豆汁竟如魔术般地变成了豆腐。后来随着人口迁移,豆腐制作技艺流传至全国各地,自然也传到了尤山村。尤山村妇女勤劳能干,聪慧灵巧,制作出来的豆腐宛如羊脂白玉,我们造访的陈珠萍阿姨便是赤门尤山豆腐制作技艺传承人之一。“点豆种瓜”,还有和她一样的山村妇女,在这村中默默地栽种黄豆,默默地制作豆腐,在清贫的日子里尽量改善家人的伙食,养育了一代又一代尤山人。
尤山豆腐传统制作技艺一般有选豆、浸豆、磨浆、滤渣、煮浆、点兑、压模成型几道工序。当然,成型后的白豆腐还可以油炸成金黄酥软的“炸豆腐”,那风味更加绵长悠远。
元代张劭的《豆腐诗》中前四句是这样描写的:“漉珠磨雪湿霏霏,炼作琼浆起素衣。出匣宁愁方璧碎,忧羹常见白云飞。”珠雪、琼浆、素衣、璧玉、白云,都形象地比喻了豆腐生成中的美感。而宋代朱熹则认为,种豆子的不如做豆腐的省力赚钱:“种豆豆苗稀,力竭心已腐。早知淮王术,安坐获泉布。”孰不知,只有亲自制作过豆腐的人才知道,这活儿不但需要精湛的技术,更需要力气,过程是需要付出汗水和艰辛的。
为了能让大家在午餐吃上豆腐,陈阿姨已经在前一晚选好粒粒饱满的黄豆,仔细地挑除杂物。淘洗干净,用山泉水泡黄豆,泡上一整夜,让豆子自然地吸满水分才行。现在盆子里的豆粒已经饱满肿胀,我们帮助陈阿姨把黄豆沥干水分。接着,在她的指导下,我们用勺子把豆粒舀入石磨磨眼,再加上少许的泉水,就这么一人舀豆一人推磨,圆滚滚的豆子随着石磨的转动不断挤入,浓稠的还带着豆香味的豆浆从磨盘缝隙里汩汩流出,不一会儿,豆浆就磨好了。接着,陈阿姨拿出一块棉布过滤豆渣,经年的使用,这块棉布已经被豆浆包了浆,变成了豆黄色。大家帮忙扯住滤布的四角,陈阿姨将豆浆徐徐舀入,并在竹篦子上用力挤压,直到挤不出豆浆为止。“滤豆渣要特别注意,一定要把豆渣滤干净,豆浆里要是混了豆渣再煮,味道可就不一样了。”陈阿姨一边挤一边对我们说,“剩下的豆渣可以做豆渣饼、炒着吃,还可以用来喂家里的鸡鸭,黄豆一身是宝,没有一点儿浪费呢。”
陈阿姨把滤出的豆浆倒入铁锅,又坐到灶前把火拨旺,熊熊的火焰,映得陈阿姨脸庞红彤彤的。大火烧开锅后,转小火慢煮,雪白的豆浆在锅里翻滚,陈阿姨拿起勺子在锅里搅一搅,豆浆恢复了平静。为了保证豆腐质量和口感,要烧开三锅才行,还要不断地搅动豆浆,一防糊锅底,二防从锅沿溢出。火候掌控也特别重要,火要是大了,豆浆很快烧糊,有了焦糊味就做不出好豆腐。
煮好的豆浆豆香满溢,接着要开始点兑豆腐。陈阿姨拿出事先准备好的石膏水慢慢地倒入缸里,边用勺子不紧不慢地搅动着边说:“这点卤水是做豆腐的关键,点少了,豆腐太嫩不紧实,点多了,豆腐老,味道发苦。”渐渐地,盆里泛起豆花儿,见证奇迹的时刻到了,只见雪白的豆浆,瞬间就变成了凝固的豆腐脑。陈阿姨舀出几碗来:“来来来,你们先尝尝这豆腐脑,刚出锅的,香着呢。”我们接过碗来,一勺豆脑入口,果然嫩滑无比,入口即化,满满的豆香在嘴里荡漾开来,鲜美极了。
我们边吃边看陈阿姨压豆腐。她把豆花轻轻地、均匀地倒入在底部铺好纱布的模具中,倒满后将纱布四面折叠包裹好,盖上盖子,再压上石头,豆腐脑在重压下慢慢渗出水分,差不多一个多小时,水分压干,豆腐也就制作好了。
豆腐的烹饪方式十分多样,糟菜豆腐是尤山人最传统的烹饪方式之一。陈阿姨麻利地将豆腐切成四方形大块,倒入九成热的油锅煎炸,待表面金黄后取出,再加入亲手制作的农家糟菜、盐巴,小火烹煮30分钟,糟菜的鲜酸滋味慢慢渗入豆腐,撒上香葱后出锅,热腾腾、香味扑鼻的尤山豆腐就煮好了。
豆腐一上桌,大家纷纷下筷,它的表皮呈金黄色,因为油炸而起了细密的小泡,烹煮之后,吸满了糟菜的鲜酸滋味,内里却仍然雪白细腻并不失弹滑,一口下去豆香、糟菜的鲜酸味交叠,堪称一绝。没一会儿,我们就将一大盆豆腐给“光盘”了。
陈阿姨说,现在大家都过上了好日子,吃得好、穿得好,再也不用像以前那样靠豆腐果腹,但是村里外出打拼的年轻人,还是惦记着家乡豆腐的美味,每到过年过节,都得做上好多豆腐给他们带着吃。
如今,尤山豆腐制作技艺传播的范围越来越广,由母亲教给女儿,婆婆教给媳妇,经过不断传承和发扬,赤门各村都有能制作豆腐的能手。尤山豆腐制作技艺,也在2023年4月列入第十批区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项目名录。
一块小小豆腐,穿越了数百年的时空,见证了一个小山村日新月异的变化,而它传统的制作技艺和不变的风味,在赤门人的生活里代代相传,尤山豆腐依然是赤门人一日三餐里的重要角色。随着村中年轻一代到外创业,油炸的尤山豆腐还被打包后装在行李箱里,放到汽车后备箱里,那是母亲捎上的一口美味,也是母亲捎给远方子女的牵挂和思念。也许在外闯荡的游子们吃上母亲制作的豆腐,心头顿时会升起一缕挥之不去的乡愁。(陈璟韫 余茜炉)